凶险

2021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在震耳欲聋的暴雨声掩盖下，大宏和张银柱砸撬开窗棂，从二楼一跃而下。

大宏率先爬过院墙，略胖的张银柱爬墙时被看守发现开枪击中。大宏顾不上张银柱，凭着感觉和记忆一头扎进黑漆漆的雨幕中，朝着离这里最近的另外一个“大佬”势力范围跑去，投奔他的朋友阿甘。

(资料图片)

为了钱，这里没有任何底线！

雨太大了，看守都懒得追。这也是大宏和张银柱谋划等待这场暴雨再逃走的原因。后来听说，第二天雨停后很久，快到晚上了，张银柱的尸体才被人拖走。之所以这么久才处理尸体，目的就是让被关押在那里的人看看逃跑者的下场。

大宏仓皇逃离的地方被称为“卡院”，专门用来关押偷渡客。在缅甸果敢老街，这样的卡院还有很多个。大宏投奔的那位朋友阿甘向中新社国是直通车独家揭秘了“卡院”背后的故事，他说：大宏几乎是唯一一个活着逃出卡院的。虽然后来，大宏也不知去向。

阿甘、大宏、张银柱都是在同一名“上线”欺骗下，被组团偷渡到缅甸果敢老街的。到了地方，他们被人当成抵债的偷渡客，并因此欠下巨债。

相对比较幸运的阿甘，在被关进“卡院”之前逃进了另外一个“大佬”的势力范围。为了寻求庇护，阿甘凭借着自己的计算机操作特长成为那个势力范围里一个盘口小头目的“马仔”，虽然也没有完全自由，但被看管得并不是太严格。

大宏成功逃离“卡院”后，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了阿甘。阿甘听到这些事后，最终下决定趁着宵禁逃回国。

阿甘说，偷渡到缅甸老街的中国人绝大多数都知道自己是来做网赌和电诈的。这个地方的大小和发展程度与国内中原地区的普通乡镇类似。

老街有“四大家族”，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各自在“领地”内对偷渡客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在范围以外尤其是其他家族的势力范围内，则绝不轻易踏足。就算自己人逃到别家势力范围，也不敢去抓。

这里并非像一些传言中所说的会随意杀人，搞钱才是一切的核心，把每一个偷渡客利用、压榨到极致，为了钱没有任何底线。

各网赌、电诈盘口（犯罪团伙）把“欠债”的偷渡客送到卡院关押，按人头和关押天数给“卡院”付费，不然这些偷渡客就没饭吃，但只要盘口不发话，就不会放人。

盘口定时会派人来虐打这里弄不到钱的偷渡客，拍下视频威胁家人朋友，实在弄不到钱的就会被关在院子中的狗笼里，日晒雨淋。

这种类似黑监狱的“卡院”也是一桩生意。“卡院”老板也在为家族大佬挣钱。他们会租或买一两栋6层左右的住宅楼，像一个小区，有院墙。在各楼层楼梯口和单元门口设置1到2人持手枪看守，院门口有2到4人持步枪看守，有逃跑或者不守规矩的他们可以随时开枪，打死人也无人追究。

阿甘说，经过反复虐待关狗笼的偷渡客，实在榨不出钱的，会被迫在一些欠条等手续上签字画押。然后盘口的人会凭借这些证据到一个被称作“司法部”的地方寻求判决，“司法部”的人会和偷渡客谈，卖哪个器官还债。这样可以还清债务的就在卖完器官后自生自灭，还不清债务的就会被卖到极其辛苦又事故不断的黑矿上做“奴工”，没听说过有人从黑矿里活着出来。

为了让“卡院”里的偷渡客有盼头，从而尽其所能为各盘口搞钱，极个别偷渡客把盘口要求的钱搞到后，真的会被放出来。但为了搞钱，他们一般会做不少违法的事情，此时回国也要面临刑罚，继续留在那儿则生死难料。

知情人士介绍，还上盘口的债是非常难的，因为欠他们多少钱、怎么计算等，都是由盘口的人说了算。

阿甘说，现在骗人偷渡过去后，会有人哄骗着吃喝嫖赌甚至吸毒或参与项目借高利贷等，总之套路偷渡客形成所谓的欠债，一旦欠债了就会被逼迫还钱，还不上钱就会被送到“卡院”。

以前，偷渡客都是带着一堆自己或者别人的银行卡过去，电诈网赌的钱会打进去。万一碰巧被卡主人挂失取走，带卡过去的偷渡客就要还钱，还不上进“卡院”。

如果能持续从国内骗人过去，还有利用价值，就暂时不会被送到“卡院”，这些偷渡客都是靠着骗亲朋好友偷渡过去而“活一天、算一天”。

但随着国内对银行卡严格监管和对网赌电诈的宣传、打击力度不断加大，带卡过去的偷渡客越来越少了。盘口洗钱更多用虚拟币、电子钱包和一些跨境电商平台，还有某些支付软件上现金红包等一些不好追查源头的功能等。

留给网赌电诈的空间越来越小！

早在2020年，公安部会同网信、外交、文化旅、人民银行、移民管理等部门，深入开展打击治理跨境赌博工作，成功打掉一大批面向中国境内招赌吸赌的特大跨境赌博犯罪团伙，持续强化“资金链”“技术链”“人员链”打击治理措施，扎实有序推进参赌及从业人员和境外旅游目的地“黑名单”制度、口岸出入境检查管控等重点工作。

到2020年9月底，全国公安机关已经对各类跨境赌博立案8800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6万余名，打掉涉赌平台1700余个、非法技术团队730余个、赌博推广平台820余个，打掉非法支付平台和地下钱庄1400余个，查明涉案资金上万亿元，查扣冻结一大批涉案资金，并成功打掉境外多个特大赌博集团在中国境内的招赌吸赌网络和洗钱等非法资金通道，有力震慑了国际赌博集团对中国境内吸赌渗透活动。

2021年以来，在我国公安部统一部署下，全国范围开展劝返滞留缅北的非法出境人员和从事电信网络诈骗人员行动，仅2021年就从境外劝返回国21万人，各地通过劝返、惩治、帮扶多措治理人员外流境外问题，取得了一定成效。

与此同时，我国外交部、公安部也多次针对赴缅北高薪招工信息发出提醒，并积极开展国际执法合作，打击相关跨境犯罪。

就在今年7月25日，中国驻缅甸大使陈海在会见缅甸外长丹穗时，就中缅合力打击缅甸境内电诈网赌等犯罪活动进行了专题协调，表示双方应进一步采取有力措施，根除缅甸境内诈赌毒瘤，将犯罪势力及组织人员绳之以法。

据阿甘透露，前几年疫情管控较严，偷渡非常困难，这也给境外的电诈网赌犯罪势力带来了严重打击。同时，随着国内多部门、多角度综合治理、宣传和打击力度加大，那些境外电诈网赌团伙的幕后大佬们也会定期打击查处一些几大家族以外的、没有背景支撑的小盘口，抓一些他们手里的偷渡客遣送回国。

跨境网赌电诈之恶，何解？

近期《孤注一掷》热播，网上各种关于跨境电诈网赌的故事、小说、视频甚至是割器官谋财害命的内容“满天飞”，以至于有网友说“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境外网赌电诈是害人的”，怎么还有人去？

是如一些人猜测的那样把人迷晕后再以偷渡形式带到境外吗？

“几乎不可能！”阿甘表示，偷渡路线都是极其难走的山路，一个人走都很困难，再扛个昏迷的人是几乎不可能的，并且，也几乎没有可利用的交通工具。

国是君也在当地边境居民带领下查看过部分可供偷渡客“钻空子”的路线——就在崇山峻岭的原始森林中，都看不到路。边境管控难度很大。

专家认为，加强边境管理，堵住偷渡渠道，境外网赌电诈犯罪势力缺少了“偷渡客”资源，必定会受到重创甚至萎缩、倒台。

四川省巴中市政协委员、四川省林大地园林绿化公司董事长杨怀智曾就如何治理境外网赌电诈做过相关提案。杨怀智近日在接受中新社国是直通车采访时，提出三点建议供参考：

其一，加大合作治理，构建国家、市场、社会三位一体模式。

一是构建战略合作框架协议。进一步提高合作打击层次，完善合作打击内容，展开全方位、多领域、高层次合作会晤机制，如与跨境诈骗相关的反恐、禁毒、枪支贩卖、人口拐卖、缉捕跨国逃犯、偷渡等违法犯罪行为的打击合作。

二是发挥民间组织联防联控作用。调动中国边境地区民众的积极性，动员其参与到基层治理中来。建立中缅民间反诈骗联合会，并辅之以奖励机制，对发现外来可疑人员并及时上报、经查证属实的信息进行奖励。

三是加大协同打击力度。强化对互联网、通信科技企业的指导与监管，发挥其科技和大数据处理能力、云计算平台等优势，协助警方打击跨境网络诈骗犯罪。

其二，加大技术治理，开展“两卡一信”分类治理。

一是深化银行卡治理。加强监管境外银行卡账户操作，尤其要重视对司法部门提供的银行卡账号黑名单进行甄别与限制。加强技术层面的升级和监管，如AI人脸识别支付技术的使用，银行业应当有更为慎重和成熟的运行规则，特别在通过ATM取款时，必须与银行卡账户身份ID的照片相吻合。

二是深化电话卡治理。完善电话卡实名制，做到卡户一致，精准识别。对于使用网络语音物联技术接入的跨境电话，可设置境外电话接入提醒。对于租用电信运营商服务器、私自转包电信服务的个人与企业，进行深入细致的甄别，防患于未然。

三是深化个人信息治理。对违法出售、信息泄露给诈骗团伙的个体、集体追究责任，并连带列入个人诚信体系黑名单；要对于新兴社交媒体相关软件所传递的个体信息进行监督，严格执行实名制。

其三，加大大数据治理，搭建跨国共享平台机制。

公安部等相关部门与境外相关国家联合成立国际跨境诈骗治理中心，明确职责，开展常态化合作，提供跨境诈骗科研经费支持，全方位解决治理跨境诈骗问题。

（注：应受访人要求，文中阿甘、张银柱、大宏均为化名）

作者：赵斌

来源：国是直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