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山所取的芳名叫“玉琯岩”，它拥有“江南第一盆景”的美誉。

它的垂直高度不过四五十米，然而，目测到的高度要比实际高度高出很多。置身其中，给人以三山五岳横亘眼前的神奇感觉。

原因么？让我加以简单解说。

玉琯岩的外围是群山环抱的九嶷洞盆地。有千亩稻田的簇拥，得几处村落的护持，玉琯岩受到众星拱月般的尊宠。山上林木森森，蔚为大观。于是它就成了这一带的最高处，兀立超拔，蔚然深秀。于是它就成了目之所寓，心之所归。

其实，九嶷山属于湘南常见的喀斯特地貌，玉琯岩也不过是普通的石灰石小山。如果没有自然的变迁，人文的影响，也许它并不出类拔萃，超凡脱俗。

亿万斯年复亿万斯年，地质运动造成了山石的破损，崖壁的断裂与石块的叠压，于是玉琯岩的山形大致呈半球状，酷似一方圆顶的大帐篷。其中多穹窿，多溶洞，多穿岩，多沟壑，多奇峰。特别是山顶上的石峰和山包，沟沟坎坎，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千岩万壑，互不雷同，堪称鬼斧神工的杰作。

苍灰色的峭壁一挂一挂的，像凝固了的轰鸣的瀑布，纷纷跃入你的眼帘，打湿你思绪。

玉琯岩的山上并无表土，覆盖岩石的是天鹅绒般的绿苔藓，薄薄的一层。绿苔藓中偶尔钻出两三棵绿油油的石蒜或者三五棵细毛茸茸的岩白菜，有时也能见到岩壁上爬着一两茎细瘦的藤蔓，这就够了，就能遮掩岩石的棱角分明与突兀峥嵘，截获飘游的浮尘和高空洒落的阳光雨露。于是山峦就变得圆润而精致，有了七分的青翠妩媚，八分的敦厚温良，九分的可爱可亲……

“九嶷山上白云飞”，飞动的白云带来的是暖湿的气候，丰沛的降雨。得到雨水的滋养，玉琯岩分外妖娆。你看，春天一到，树木长好了嫩绿的新叶，亮闪闪的，带着几分玉质的透明度，容易被人看成是刚刚绘就的九嶷山水画里的神来之笔。

树干上的覆盖物是苔藓，它们翠色欲流。

草木脚下的植被以苔藓为主，它们青葱悦目。

这些低矮植物亲着树木，吻着岩石，给树木岩石以温情呵护。丰水季节，它们顶着晨光夕照，捧着一把把明珠，晶莹璀璨，辉光氤氲。要是阳光从枝头倾洒而下，泼在露珠上，露珠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变幻，更加绚烂夺目，如同九嶷山神鸟凭霄雀从神秘海域里衔来的宝玉和珍珠。

说起来，苔藓只是玉琯岩的小配角。成就“江南第一盆景”美名的，一半是玉琯岩的岩石，一半是玉琯岩的乔木。

山麓的植物是树木与翠竹。种类繁多树木多半只有手臂粗细，长得颀长秀丽。它们疏密有致，帮玉琯岩插旗立寨，夯实山的基础，强壮山的体魄，丰富景观的层次。

竹木的脚下是一些碎石。其间有络石攀爬，香兰挺秀。

山腰的树木跟山脚的植物有所不同，它们富有钻劲，扎根在岩石的缝隙中，仿佛是岩石的分蘖，山体的逸出，半天云里飘扬的旌旗。

这些树木的蔸部特别健硕，特别膨大，有的呈菠萝状，有的呈鼓槌状，有的呈板薯状，不一而足。这是洪荒之力的爆发，根劈作用的显示，是拒绝与反拒绝、挤压与反挤压的结果。

连着树蔸，树根动不动就会裸露出一大截，亮给石壁巉岩看，亮给蓝天白云看。

这些粗壮的树根可以看成是树干的反向延伸，它们钢筋铁骨，峭拔峥嵘，穿山打洞，盘山越谷，变幻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

受树木的影响，玉琯岩的山石有些木质化，或者是木质的沉积与凝固。

这是一种活性的能量储备，仿佛随时都能生长出枝枝杈杈，绽放出花花朵朵来。

一座小山，半座树木。石抱着树，树抱着石。树根纵贯山体，将山据为己有。

据说玉琯岩脚下是一条潺潺流淌的阴河，它在为玉琯岩演奏着一首宏大而华美的木石交响曲。

往山顶上走，树木由稀疏变得稠密。朴树、橡树、桂花树、女贞树、青冈栎、黄连木参差错杂，你争我让，组成了树木的巨大群落。

黄连木是玉琯岩森林里的主角。在这里，受到挂牌保护的四百年以上的黄连木就有三棵：一棵处在摩崖石刻山洞的后边、一棵位于山顶的南风亭北侧，一棵扎根在西北方向的半山腰里。

摩崖石刻山洞后边的那一棵黄连木高若三十米，苍劲挺拔。它的巨根跟树干一样粗壮，贴紧崖壁，裸露一丈多长之后钻入石缝，扎进山脚的田垅之中。树干呢，直到一丈多高才分出枝杈，数一数，枝杈达二三十根之多。

山顶南风亭旁边的黄连木大可三四围，已是一棵空空如也的空心树，空心部分像一个大溶洞。外壳的薄处仅有两三寸，厚处也不过七八寸，敲一敲，能发出金属音响。表皮龙鳞怒张，脱落了又生长，生长了又脱落。这样的残体支撑着树冠，竟然还是一岁一枯荣，宣告生长可以打破常规，生命可以创造奇迹。

我们还是要走近西北部山腰里的那一棵黄连木，感受它的非凡气度。它是玉琯岩的摩天柱，个体高度在与从山顶上长出来的树木争锋，就是在两三里之外的永福寺也能望见。它的开杈处离蔸部有两丈多高的距离，派生的四根粗壮枝条如同呼风唤雨的虬龙。这棵黄连木的枝杈上搭建着两个鸟巢，很大，也许是喜鹊或者八哥的艺术创作。树身以猴生姜为标配，密密麻麻的羽状蕨叶青葱鲜亮，牵引着九嶷山的长风，守望着九嶷山的四季。

树木们组成森林部落，向着天空喷溅着磅礴的绿意，喷溅着喧闹的鸟语。

比草木长得更加茂密的，是玉琯岩的人文景观，是悠久的历史故事，是众多的民间传说。

这应该是玉琯岩的底蕴，玉琯岩的高度，玉琯岩的王者气象。

玉琯岩的得名与古老乐器玉琯有关。《太平广记》记载，汉哀帝时期，零陵文学奚景在这里发现了十二枚玉琯，随后献给了西汉朝廷。

埋藏十二枚玉琯的岩洞自然要易名为玉琯岩。

易名前它叫何侯石室，一个开口向西的龙吻状岩洞。

何侯本名何真元，出身于修桥架路的积善人家。他在这里悬壶济世，掘九井而炼丹，积累了无量之功德。

南巡的舜帝闻其名而止其家，封他为侯，托他代管西王母所赠的十二枚玉琯，并且赐给他一壶仙丹。

后来，何侯修成正果，一家三百余口饮溶入仙丹的美酒后“拔宅升天”，做了神仙，享受天堂里的千般快乐。

后来《云笈七签》把玉琯岩一带列为道教三十六小洞天里的“第二十三洞天”，名曰“朝真太虚洞天”。

后来，大阳洞望岗的舜庙搬迁到了玉琯岩西侧，这里也就成了舜帝的藏精之所。

《九疑山志》记载：“秦汉以来，立庙玉琯岩前百步。”

印证这一切的有被评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舜帝庙考古遗址公园，有玉琯岩岩洞内外的几十幅摩崖石刻。

比如东汉蔡邕的《九疑山铭》，南宋方信儒的巨幅欧体榜书“九疑山”，李挺祖的汉隶题刻“玉琯岩”……

玉琯岩的高度是山体的高度。

增加山体高度的是满山的草木，还有九嶷山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

增加玉琯岩历史文化高度的是两位道德圣人——

一位来自中原蒲坂，来自中央朝廷，他就是“只为苍生不为身”的虞舜，“勤民事而野死”的万古仁君。

一位来自本土，来自民间，他就是封侯之后登仙而去的何真元，视病人为亲人的一代仁医。

如此说来，玉琯岩是一座自然的奇山，宗教的神山，道德的圣山。

（2024年11月29日完稿）

作者简介

张映华，男，六零后，湖南宁远人，中学高级教师。系湖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舜文化研究会监事，永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永州市舜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有100余件诗文作品在《湖南日报》《广西文学》等刊网上发表，其中《雪矶钓台的光芒》获2022“新永州八记”优秀作品奖。20余篇舜文化论文被《湖南科技学院学报》等刊网登载。编著的30万字地方大型故事集《九嶷来了舜帝爷》入选“2016年湖南省社会科学普及读物出版资助项目”，2017年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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